文章摘要：北京時間9月9日晚8時56分，著名哲學家、北京大學哲學系資深教授湯一介先生逝世，享年87歲。先生一生致力于傳統(tǒng)文化的研究與保護，并以近八十高齡開創(chuàng)我國規(guī)模最大的儒學古籍文獻整理工程《儒藏》工程，在學術(shù)界享有崇高威望。

北京時間9月9日晚8時56分，著名哲學家、北京大學哲學系資深教授湯一介先生逝世，享年87歲。先生一生致力于傳統(tǒng)文化的研究與保護，并以近八十高齡開創(chuàng)我國規(guī)模最大的儒學古籍文獻整理工程《儒藏》工程，在學術(shù)界享有崇高威望。

過去數(shù)年中，圍繞著《儒藏》編纂、“思想解放與學術(shù)自由”、解讀“錢學森之問”等話題，《羊城晚報》曾數(shù)次刊發(fā)對湯一介先生的長篇專訪，與先生淵源深厚。今日，本版特編發(fā)此文，以表達對湯一介先生的深切追思。

湯一介說，1949年以后，他欣賞的人文學者只有兩位：一為費孝通，一為馮契。關(guān)于費孝通，湯先生說：“特別是費孝通晚年，他并不高調(diào)，他比較低調(diào)。但是他提出的三個思想：多元一體、文化自覺、文明共存，我覺得對中國講應該有很大的影響?！标P(guān)于馮契，湯先生說：“他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，但是他這個馬克思主義是有他非常鮮明的特點。他希望把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，特別是中國儒家思想，還有西方所謂的‘分析哲學’，把它們結(jié)合在一起。他認為中國哲學的根本問題是‘性與天道’的問題?！?/p>

費孝通是湯一介的長輩，乃著名的社會學家、人類學家、民族學家、社會活動家，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奠基者之一，曾官拜全國人大副委員長、政協(xié)副主席。費孝通晚年低調(diào)而務實，我想，與他多年的“右派”生涯有關(guān)。湯一介欣賞費孝通，在于哲學高度上的思想共鳴。比如，他多次引用費孝通關(guān)于文化自覺的闡述：“文化自覺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人們對其文化有‘自知之明’，明白它的來歷、形成過程，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發(fā)展的趨向，不帶任何‘文化回歸’的意思，不是要‘復古’，同時也不主張‘全盤西化’或‘全盤他化’。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(zhuǎn)型的自主能力，取得決定適應新環(huán)境、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?！?/p>

馮契也是湯一介的前輩，為著名哲學史家、哲學家、美學家、教育家。馮契早年就是一個革命者。他1935年以全國第二名的成績考進清華，師從金岳霖、馮友蘭攻讀哲學。1937年抗戰(zhàn)爆發(fā)，清華南遷，他在長沙臨大投筆從戎，去了延安。1939年，又回西南聯(lián)大復讀。建國后，長期在上海執(zhí)教，有“主東南哲壇”之譽（何炳棣語）。1995年，湯一介讀到馮契的《〈智慧說三篇〉導論》，贊嘆馮先生“熔鑄古今，會通中西”，成一家之言，走的是一個大學者的路，是“世紀末中國最應注意的哲學家”。

湯一介出身名門：祖父湯霖是前清進士，以“事不避難，義不逃責”傳家；父親湯用彤是民國大學者。湯一介讀的是北大哲學系，畢業(yè)后留校。在毛澤東時代，湯一介自謂只是一名馬克思主義的“宣傳員”。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，撥亂反正，改革開放，他才痛感“今后不能聽別人的，得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問題”。那么，他是怎么思考的呢？

在《我的哲學之路》一書中，湯一介把自己的哲學思考概括為：“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講的是一種普遍和諧的觀念的哲學，這種合一的思維模式當然有其意義。中國的普遍和諧觀念，講自然的和諧、人與自然的和諧、人與人的和諧、人自我身心內(nèi)外的和諧這四個層次。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最高理想是‘萬物并育而不相害，道并行而不相?！！f物并育’和‘道并行’是‘不同’；‘不相害’、‘不相?！瘎t是‘和 ’。這種‘和而不同’的思想為多元文化共處提供了取之不盡的思想源泉?！?/p>

1983年，第17次世界哲學大會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召開。湯一介以《儒家哲學第三期發(fā)展可能性的探討》為題，作了發(fā)言。湯一介提出，儒家第三期發(fā)展可以從“天人合一”、“知行合一”、“情景合一”上來探討。劉述先在《蒙特利爾世界哲學會議紀行》中說：“會議的最高潮是由北大湯一介教授用中文發(fā)言，探討當前第三期儒學發(fā)展的可能性，由杜維明教授擔任翻譯。湯一介認為儒學的中心理念如‘天人合一’、‘知行合一’、‘情景合一’在現(xiàn)代都沒有失去意義，理應有更進一步發(fā)展的可能性。這一番發(fā)言雖然因為通過翻譯的緣故而占的時間特長，但出乎意料的清新立論通過實感的方式表達出來，緊緊地扣住了觀眾的心弦。講完之后全場掌聲雷動，歷久不息。”

湯一介認為，由“天人合一”及其派生的“知行合一”、“情景合一”，以及由這些基本命題所表現(xiàn)的思維模式“體用一源”，可以引發(fā)出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的三套相互聯(lián)系的基本理論來，這就是“普遍和諧觀念”、“內(nèi)在超越精神”、“內(nèi)圣外王之道”。

八十年代而后，湯一介陸續(xù)撰寫的學術(shù)著作，如《郭象與魏晉玄學》、《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》、《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儒道釋》、《儒道釋與內(nèi)在超越問題》、《在非有非無之間》、《佛教與中國文化》、《和而不同》等，都是圍繞上述命題與理論展開。

湯一介是當代中國最出色的哲學家嗎？對此，他本人絕對不承認，并諱言自己是哲學家。2009年年底，湯一介接受采訪時說：“我自己從來不說我是大師，而且我覺得我沒有資格當大師，而且自上個世紀后半葉到現(xiàn)在為止，我也沒看到一個真正可以稱得起‘大師’的學者?！?/p>

撇開大師不談，說湯一介是當代中國哲學界屈指可數(shù)的幾位代表人物之一，則是確定無疑的。

湯一介的父親湯用彤，是名副其實的哲學大家。湯用彤早年留學于哈佛，與陳寅恪、吳宓一起被稱為“哈佛三杰”。歸國后，長期在大學執(zhí)教。此前，也就是1919年，胡適出版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，只有卷上，卷下難產(chǎn)，始終未見消息——據(jù)說，胡適被漢魏兩晉以來的佛學發(fā)展問題難住了。這是一個“關(guān)卡”，是空白。湯用彤知難而上，1930年，他完成《漢魏兩晉同北朝佛教史》初稿，并開始在北京大學講授。1938年，《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》公開出版，奠定了他在學術(shù)界的地位。湯一介在父親身邊長大，并一度給父親當助手，耳提面命，耳濡目染，造化自然異于常人。譬如，1983年，湯一介的學術(shù)發(fā)軔之作《郭象與魏晉玄學》，就是沿著父親的腳印往前走的。

湯一介出身北大，執(zhí)教北大，這是一個很堅實的背景，一個令人仰望的平臺。八十年代創(chuàng)辦中國文化書院，集中了馮友蘭、張岱年、梁漱溟、季羨林、李澤厚等一流學者，這也是一個領潮流之先的大舞臺。

進入21世紀，湯一介在主編“中國文化書院文庫”、“20世紀西方哲學東漸史”、“道家文化研究叢書”、“國學舉要”等大型叢書的基礎上，發(fā)起并主持了《儒藏》編撰工程。湯一介認為：“既然儒學在中國歷史上起過那么大的作用，而且是中國文化的主流，那么就不應該只有《佛藏》、《道藏》，而沒有《儒藏》。我們要編撰的，是一個可信、可用、規(guī)范、傳世的版本，至少在一百年內(nèi)，可以供各國學者利用它來作研究?！边@項工程，是2002年提出，2003年教育部批準，2004年正式實施，迄今已出版了數(shù)十本，全部完成，則要330本之多，可見工程浩大，任務維艱。

湯一介的夫人樂黛云，是比較文學的拓荒者，也是家學淵源，學貫中西。“反右”運動中，樂黛云淪為“極右”，“文革”中，湯一介淪為“黑幫”，夫妻倆風雨不改，相濡以沫。湯一介晚年給年輕人講過一個故事：他上大學時，因為讀了伏契克的《絞索套在脖子上的報告》，精神境界得以升華，從而更加熱愛生活、熱愛人類。那本書是樂黛云借給他的，因而也加深了他對樂黛云的愛情。

據(jù)湯一介自述，小時候，因為生活動蕩，顛沛流離，他的學習成績不好，留過兩級。唯有體育是強項，小學里比賽，他的立定跳遠和五十米、一百米短跑，不是冠軍，就是亞軍；在西南聯(lián)大附中，體育穩(wěn)居全班第一。

湯一介先生大事年表

●1927年，出生于書香門第。

●1947年，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，1951年畢業(yè)。

●1952年，和樂黛云結(jié)婚。

●1966年，“文革”開始，被終止講課資格，下放干校。

●1973年，加入“北京大學、清華大學大批判組”（即“梁效”寫作班子），曾任材料組組長。

●1978年，“文革”結(jié)束后經(jīng)過清查，徹底平反。

●1980年，53歲時恢復了講課資格，教授《魏晉玄學與佛教、道教》。

●2002年10月，向北京大學學校領導提出編纂《儒藏》的構(gòu)想，得到張岱年、季羨林的鼓勵和支持。

●2010年6月29日，出任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院長。